编者按:二十年前,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迎接千禧年的到来。二十年后,茁壮成长的00后已经来到我们面前。二十年前,我们幻想的未来就是现在。二十年后,我们站到了时间的门槛上。
2020年代真的要来了。在时代的浪潮里,每个人都不只是一朵浪花。澎湃评论部新年特辑《在时间的门槛上》,写下的是新世纪这二十年,写下的也是你我。
转眼2019年即过,时间真的经不起花,尤其是对于我们中年人来说,对时间倏忽尤其易感,总感觉被时间追着、撵着跑,时光机像摁了快进键,度年如日,12个月过起来就像12天。一年过起来,就像一个时辰,甚至二十年过去了,似乎在记忆中也无遥远之感。
遥想二十年前的故事,仿佛就在昨日。比如,澳门回归,还有9.11事件,当年都是电光火石般的事件,如今多沉没在记忆的深处。今天蓦然回望,发现竟然20年过去了!
再反观自己,20年前,我还是不知怀旧为何物的光鲜青年。那时候,“70后”尚未定型,“80后”刚进大学,“90后”还在小学;现如今,“70后”开始油腻,“80后”焦心脱发,“90后”忙于打卡,“00后”已涌进大学。时间如流,一切都是过客和漂流物。
一切过往,均有意义。一切过往所有发生的事情,不论被记住,还是遭遗忘,均是有意义的。所有发生过的事实或事件都是进入意义的分拣系统。只不过,意义的分拣系统不是一律的。
每个人都有一套意义的过滤、分拣系统,不同的社会组织和结构化力量,也有不同的意义刻录和解读方式。在社会共同体里,有记忆的共享面和意义交集。
不论这种记忆来自组织化的记忆仪式,或来自外部的压力记忆,还是来自个人的选择性记忆,记忆遇见记忆,就会产生交集。各种记忆以有意和无意的方式累积起来,外化为历史文本或物化载体,成为一个共同体的集体记忆。
早在90年前,著名思想家施米特在他《中立化和非政治化的时代》的演讲中,对20世纪作如下判断:20世纪已到了一个转折点上,这是一个彻底的政治化时代。比较而言,他认为,16世纪是神学的时代,17世纪是形而上学时代,18世纪是人道—道德时代,19世纪时技术—经济时代。
施米特作如此断语,似乎有点武断,但不无道理。以百年为单位,对历史进行并对之进行宏观把握,对之命名或意义分拣,着实很难。尤其是眼下的21世纪,要对其进行抽象概括和命名,似乎更难。
其实,近20年发生的事情,远比我们当年预想的复杂得多。福山曾以“历史终结论”描述自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历史。福山的断语,有点简单粗暴,其实,历史并没有沿着福山所预言的方向走,实际的轨迹远比福山的预言复杂。简单用几个关键词把21世纪打发掉,似乎没有那么容易。
后来,有人用后资本主义、后社会主义、后现代、后真相,后人类等等概念,对新世纪以来的历史进行命名,但这种命名是权宜性、不精确的。不过,我们又分明深切地感到21世纪与上个世纪的不同。
对于每一个深度卷入近20年的人来说,都不难体会出这种强烈的时差,毋需有很好的理论能力和历史洞察力。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敏感或人生阅历有足够的长度,就不难体会这种落差。
在中国几千年历史坐标系中,二十年的刻度显得微乎其微,并不是每个时段都是饱满、奇崛的,有时甚至有长达数百年的历史是暗淡无光的。即将翻过去的二十年,是高亮度的,拥挤的。倒不是因为这二十年离我们很近,很多记忆没有来得及褪色,若把这二十年放进大历史的取景框里,以1:10,1:100乃至1:1000的历史比例尺进行度量,这二十年的轮廓都是立体、高大的。
以我个人的经验来体察近20年的历史,我有一种切肤的感觉是:无论是近处的人生,还是远处的世界,均因中国的巨变而显得不同寻常。进入21世纪,中国一下子进入到世界的中央,整个世界似乎无法绕过她,同样,中国作为一个巨大的力量,也进入我们人生的腹地,以至于我们整个人也无法绕过她。
20世纪,中国在西方霸权主宰的世界里只是一个边缘化的角色。在大部分时间里,中国一直是受委屈的,受歧视的。看别人脸色,仰他人鼻息。中国作为早熟的文明体,曾何等的骄傲!俯仰天下,礼和万邦,而中国对世界的影响是以文化、文明的方式展开的,而不是掠夺的,征服的。
历史学家许倬云认为,随着历史的发展,中国文化的内容与中国文化占有的空间都不断变化:由以黄河流域为核心的“中国”,一步一步走向世界文化的“中国”。每一个阶段,“中国”都要面对别的人群及其缔造的文化,经过不断接触与交换,或迎或拒,终于改变了自己,也改变了那些邻居族群的文化,甚至“自己”和“别人”融合为一个新的“自己”。
这一“自己”与“他者”之间的互动,使中国文化不断成长,也占有更大的地理空间。从新石器时代开始,经历数千年,一个多元而复杂的中国文化体系,终于成形。但等到世界历史进入西方时间时,西方则以野蛮、掠夺的方式对待中国,中国为此忍受了百年屈辱。
21世纪,中国重新回到世界中心。但是,这个时期的世界对中国的态度有点复杂。尤其是西方世界,不适应中国和平崛起之后的世界格局。有的国家以“退群”方式,逃避责任,把世界弄脏、搞乱之后,让别人去收拾残局。
中国带着责任进场,逆水行舟,扮演世界政治和经济的压舱石和动力引擎。很难想象,21世纪的世界,如果没有中国该是什么样的世界?
还有一个深切的感触是:这20年,新媒体技术翻江倒海,把整个世界重新翻个遍,重新对世界进行基因重组,同时也深刻地影响每一个微观世界,改写了时间和空间的传统定式,也改变了人与人的关系逻辑。
2010年,谷歌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里克·施密特和谷歌智库负责人贾里德·科恩在《外交事务》上共同发表“数字化颠覆”文章指出,连接技术作为连接人与人、人与海量信息的工具。它的问世和拥有的能力为21世纪带来无数惊喜。
2013年弗里德曼在《纽约时报》专栏中指出,世界实现超高速连接,每一份工作、每一个行业也将进入超高速模式。近20年,新媒体技术在中国的创新扩散,堪称历史的奇迹。恐怕任何一位预言家,都很难预测到新媒体技术对于中国的深广影响。互联网成了中国社会的最大社会变量。在这巨大的革命性力量面前,哪怕有再厚的墙,也能被它翻越。
时下,新媒体技术进化论大行其道。技术从对人的影响,开始从外部,悄然进入内部,逼近人的智慧腹地,复制人的智能,以至于“机器越来越像人”。这逼着人的智慧“道高一丈”。
值得忧心的是,人的智慧则在退化,以至于“人越来越像机器”。若人反过来成了技术的奴隶,世界有一天被技术征服,这该是怎样的反讽呀!
我们不妨杞人忧天一下,趁着机器还没有成“人”之前,我们赶紧做点什么?首要的前提是:要把“人应该成为什么”想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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